【游记·茂陵】人间别久不成悲

  丙申年七月十五,中元节。
  选了这个日子来见你,是存了私心的。盂兰盆节,鬼门关开,有人忌讳这说法不愿出行,我却对此无限憧憬。
  曾言:所爱隔山海,山海不可平。可我若是来见你,隔山我便学那愚公,隔海我愿效仿精卫。真实的山高水远早已经不是现代人望而却步的绝地,只有生死与时间仍然不能够逆转与跨越。然而在这鬼节,善鬼恶鬼——我不该相信可是不敢不能不忍不愿不信的存在——一齐跨过鬼门关来到人世,你不用以善恶定义,也许是一阵带着青草气息的风,也许经过时卷起了干燥地面上的沙,在这个离我最近的时刻,你就是你,隔两千余载,隔一段死生,被我遇见。
  我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如此旖旎的幻想?
  这是一场做了三年的梦,秦时明月汉时关,正是我心归处。来见你已经是到这里的第三天,初到西安时几欲伏地恸哭的激荡心绪早已平静,清晨醒来甚至有了赖床的闲情逸致。出门时天光大亮,走进路边小餐馆要了最平常的早点,却是真的西安特色,偶然间一个念头转过去,不知道你当年是否也曾有伴着类似的一两样吃食,度过一段不用殚精竭虑的大好晨光。想你微时不能,盛极不易。所以哪怕只是一次,我都由衷地感到欣喜满足,即使这是那么厚颜的感同身受。
  出发前几天就想过给你带什么花,到头来找寻花店的路已经是坎坷,照着导航步行却屡屡失望,坐上出租几乎不抱希望地赶往下一个遥远的地点,却在几个转弯后的小街边偶遇两家小小的花店店面。可惜理想与现实总是足够泾渭分明,千万花语里一眼挑中的都是不当季。所幸来回奔波的努力没有白费,最后总算得到了个比较满意的结果。两枝蓝色妖姬,宿命的相遇,足够矫情也足够深情。这是第一次的柳暗花明。
  辗转几部车赶到茂陵附近已经是正午,从4路公交下来的时候明晃晃的日头在顶上悬着,路边靠墙堆着沙土,车辆经过就扬尘漫天,沿街能遮蔽一点点毒辣日光的只有一棵晒蔫儿了的枝叶稀疏的树,还有一顶小小的卖凉皮店家搭起的阳伞。与同行的s在阳伞的阴影里坐下,看着打车软件上可怜的只有一辆被通知的出租,计时的圆圈一秒秒全了又缺,却是久久无人接单。一步步走入阳光里,暴晒到扭曲的空气也不及内心的煎熬——莫非这期待了三年的茂陵之行就夭折在这里,在这个近在咫尺的地方?我明知离他终于一步之遥,却被无情阻隔,这般要我情何以堪?!出行前查看过贴吧里的攻略,没成想千难万阻都过来了却被卡在这里,三轮也好,大巴也好,出租也好,目之所及没有一者能带我这最后一程。我想我与他隔两千余年已是不可挽回,如今却连这两千余里路也要半途夭折!所谓缘浅竟至于此!那时候和s说,大不了今晚就睡在附近了,这是已经下定了决心,便是走也要走到茂陵去。这个七月十五的传说,从身到心离他最近的一次,说什么也不可以错过!却在这时,路边经过了一辆出租,车窗下方的“空车”二字仿佛沙漠上的绿洲,每一道笔画都是几欲让人痛哭的希望。直到坐上车还有不真实感,司机说茂陵已经不远了,确实不远,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距离。这是第二次的柳暗花明。
  到达茂陵日头已经开始西斜,出租司机是西安人,把我们送到茂陵门口便要回西安去。下了车,晚上要怎么回去?这个问题只是一闪而过,早已经不能在当时我们的心里多一分一毫的地位。近在咫尺的茂陵占去了我们所有视线关注。近乡情更怯,往日回老家之时没有体会过的感情,却在今日体会到了。站在那双腿发软迈不出步子,敬有之,怕有之,希冀有之,失望亦有之。哪怕早知荒凉,却仍是唏嘘。来时已经知道此处距博物馆路远,先前大半天的奔波与焦虑已经令得我们身心俱疲。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我们仍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先行前往博物馆看望去病。茂陵博物馆和想象中一样,安静,沉默。未想来时功课仍未做够,竟登上所谓“揽胜亭”远眺,下来后才得知这亭子竟是建在去病的封土之上,心里顿时郁结,在他碑前放的天堂鸟——自由、吉祥、幸福快乐,此刻看来无比讽刺,叫人心头发堵,不能疏解。
  在茂陵博物馆转了一圈,除去那些石刻无甚可看。顺道探望了小王子,封土上草木稀疏,看着也是荒凉。
  回茂陵的路是联系了师傅坐三轮去的,师傅大力建议我们先去卫帅的墓,我们谢绝了。他要怎么知道这顺序的意义——去病是精神仍足时我们要以最饱满状态去见的天之骄子,非如此不足以怀念他流星般灿烂的一生。陛下是居正中的王者,对他是敬重是仰慕,我们精力尚有,一路的车上也是养精蓄锐,足够向他一揖到底道一声“陛下”,墓前斜靠一枝白玫瑰,是最纯粹的怀念。而卫帅,我本坚持步行,如同朝圣般的虔诚。在他面前,我可以放任自己精疲力竭,只需跪在他墓前絮絮说些让人一笑的小事,像是重逢了久别的故人。可是沿着大路一路直行到转弯处,上面便是一条小道,司机坚持要送我们上去,百般推辞不成,我们二人也的确是强弩之末了,便上了车。人生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,天道常憾便是如此。上车后才知道这个决定的正确,小路本就窄,路两旁枝叶茂盛荆棘丛生,先前走错过一次路,便是荆棘划破小腿才让我们停下来重新考虑前路的正确与否,这一回若是步行而入,穿连衣裙的我们不知该有多狼狈,恐怕是要伤痕累累了。这便是第三次的柳暗花明。
  这一路走来,时时处处有山穷水尽之疑,却也总有柳暗花明之路。冥冥之中,谁能说不是他在帮助我们?至少,我是这么相信的。
  到达卫帅墓前的时候,我比想象的平静太多。人间别久不成悲,大抵如此。墓碑前已经靠着一大捧花,不知是哪个亲卫队来过了。司机师傅说,近期他已经带了好几拨人来卫帅墓前,有和男友一道来的,有穿着汉服独身前往的,来的人往往献上一束花,行上一个礼,清理清理周围的环境,安静而虔诚。这大概是亲卫队的共性了吧,他的性格一点一滴影响着我们,将我们变成如今的自己。我们今日的行程也是如此,献了花行了礼,在墓碑四周捡拾一些烟头纸屑玻璃碎片等等,总体还是比较干净的,可是陆陆续续也捡了小半个塑料袋。司机师傅从车里走出来饶有兴趣的看我们动作。
  他说:这里每年固定的时间总有人开庙会,不过已经不许上封土了。
  他说:再过几年,这里也要被圈进茂陵博物馆,和霍去病一样保护起来。
  像是想到什么,他忽然又问:这两个是甥舅吧?哪个是舅舅?
  我侧身抬手:这是舅舅。
  是他带出了那个名震天下的少年英才,是他创造了对匈作战的战法革新,是他打出了大汉的风骨。这些不需我说,一块残损的墓碑,一声“舅舅”,足以说明一切。
  哦。司机师傅说,都是打匈奴的将军。
  我笑。这就够了。总有人没有忘记他们,真的,这就够了。
  离开之前对着墓碑又看了一会儿,忽然想起跪下的时候突然开始起风,联想今日特殊的日子,似有所悟。他大概不愿人跪他,只是卫帅,两千多年了,如今微末的我们能做的,也不过这一跪而已。日后或许能够做得更多,可是来日种种,便从今日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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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 2016.08.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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